由於父母離異,我很小就對現實感到不信任, 對超現實產生濃厚的興趣. 但是現實中並沒有什麼超現實, 只有許多超現實的故事, 我照單全收, 擁抱一切神奇的故事: 靈異現象, 特異功能, 星座命運, 巫術神通, 外星人...其中最大宗的莫過於各種宗教, 為我描述出龐大的超現實宇宙, 深深讓我著迷.
雖然這些故事都宣稱自己是真的, 但常常相互牴觸. 究竟什麼才是真的? 這個很基本的疑問並沒有進入我的腦袋, 動搖我對各種神奇故事的信仰, 直到我接觸到一種靜坐的方法, 這個靜坐方法叫「內觀」.
內觀有許多門派, 我學習的是葛印卡的十日內觀課程. 這個課程完全免費, 但是課程禁語, 過午不食, 其實相當具有挑戰性.
「內觀」這個方法據說是佛陀在世時所傳授的. 當時還沒有所謂的佛教, 所以這個方法與傳統的宗教無關, 沒有什麼崇拜與祈求, 而是讓學生有機會處於一個與世隔離的時間與空間, 來面對一個看似無解的矛盾.
什麼矛盾? 簡單說,就是人生的兩大推動力: 苦與樂. 課程的安排是一天靜坐的時間總共加起來達十小時之久. 雖然每天都有循序漸進的指導, 逐漸提升靜坐時的專注觀察, 但一個無法逃避的事實是, 到了第三天之後, 雙腳就會開始產生一種不算劇烈, 但越來越難以忍受的酸疼感.
內觀的原理就是去觀察自己的實相(真實身體感受), 而不生起意念或心理上的詮釋, 只是觀察而不起反應, 對任何感受都平等看待.
厭惡痛苦, 追求快樂是生存的本能, 也是我們根深蒂固的習性反應, 為我們帶來了許多煩惱. 內觀靜坐時那種不算劇烈, 卻越來越煩人的酸疼感受, 就成為了練習暫停習性反應, 平靜觀察的好對象. 但要如何不起反應? 只要稍微伸展一下雙腳, 酸疼就立刻得到舒緩, 但課程從第三天開始要求嘗試做到不起反應, 也就是每天有一小時的靜坐要保持完全不動.
這一個小時變成了難受的折磨, 等於是面對了一個無解的矛盾: 保持不動就會痛, 痛了就難以保持不動, 更別說去平靜觀察了. 在這種矛盾的挫敗中, 我只能盡力忍耐. 除了保持觀察, 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.
就在萬念俱灰, 不抱任何期望的第九天, 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, 強烈的酸疼突然轉化為一波波愉悅的震動, 痛苦真的完全消失了! 第十天的靜坐也不再感到酸疼. 可能是我的酸疼神經終於鈍化了, 但驚人的事實依在, 那種似乎無解的痛苦感受竟然可以被化解. 當這個矛盾被解開時, 我等於是親身體驗了苦的無常幻滅. 對我而言, 這簡直就是超現實!
解開了酸疼的矛盾, 我相信以後再也不用怕靜坐了. 所以之後我又上了數次十日課程, 想要得到更多的體驗. 結果當酸疼再度降臨時, 可想而知, 我也從雲端墜落到地上.
沒關係, 我相信很快就可以再次克服酸疼, 享受愉悅的震動. 我相信我可以做到, 因為以前做到過. 我充滿了信心, 結果...雖然不再那麼畏懼酸疼, 但我的敵人從一個明顯的矛盾變成了更隱約的矛盾:只要有了期望, 這個期望就會變成干擾, 因為我已經起了反應, 而不是平等地觀察. 我的期望等於注定了挫敗. 我心中冒出了一個疑問:「觀察而不起反應,也就是不帶任何期望?」
這個疑問接下來就變成:「不帶任何期望,也就是不帶任何信仰?」
信仰究竟是什麼? 信仰就是對神奇故事的期望與嚮往, 不質疑地相信別人所說的, 其實不是自己所經歷的, 因為如果是親身經歷, 就不需要什麼信仰了. 信仰的對象都是外來的神奇故事, 被我們不斷複誦的言語描述, 而禁語的內觀靜坐, 不就是要我們能夠停頓言語描述, 停頓信仰嗎? 所以有沒有可能, 信仰其實也是一種很深的習性反應? 觀察而不帶期望, 不帶信仰, 才能夠觀察實相, 看到真相? 內觀終於帶我回到了那個最基本的疑問:「這是真的嗎?」
要如何來判斷真假, 看到真相? 內觀幫助我找到了答案, 但每個人都必須自己去找出來, 不然也只是道聽途說, 我只能稍微暗示, 這個答案拆解了我的信仰, 神奇的故事都如骨牌般倒下...還原為語言文字描述或主觀的感受, 而沒有客觀的現實依據來確立因果關係. 如實地觀察, 我所看到的真相沒有信仰, 沒有宗教, 沒有天堂, 沒有地獄, 沒有鬼神, 沒有靈魂...只有此時此地, 意識與現實的因果互動, 存在著真實的神奇: 一切皆無常, 唯我思故我在.
感謝內觀幫助我拆解了信仰, 讓我不再執迷於神奇的故事與外在的信仰. 現在只剩下最隱約的內在信仰需要拆解, 那就是最頑強的「自我」, 但我也不擔心, 因為自我終究會被死亡拆解. 但如果死後發現真的還有靈魂, 那就太棒了! 只是時候未到, 對我而言, 那種期望是一廂情願的妄念, 只會佔據了可能有限而寶貴的思維與時間: 此時一切皆真, 唯自我無常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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