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以前學靜坐認識的佛教徒朋友,前年發現得了卵巢癌,已經是末期。經過一年的治療,醫學上該做的都做了。她住進了一個廟宇,大概是想藉助信仰的力量,也許戰勝病魔,也許準備好迎接最後的旅程。
最近她的癌症有復發跡象,她說她決定出家落髮為尼,並邀請一些朋友來觀禮。一大早的,本來我說不去的。但她還是希望我去。那當然就必須早起了。
只是不免想到:如果我是她,對於倒數已經開始的餘生,我會怎麼做?
信徒有靈魂故事的依靠,當然可以選擇把寶貴的餘生用在靈魂的準備工作上。
但對非信徒而言,並不確定死後有靈魂,所以剩下來的清醒時間,與身體還可活動的時間,就是最後的寶貴資產了。只是根據別人的說法,就願意把這些寶貴資產投注在故事上面,這像是一場豪賭。
那麼我會怎麼做呢?我雖然不會出家當和尚,但應該會是另一種「出家」。也就是停止去做平常最佔用時間的一些事情:例如賺錢,例如感覺無聊,例如怨天尤人....簡單說,就是停止維持自我存在感的一些習性。
然後好好想一想,自我已經快要不存在了,自己真正想要做什麼?
當然還是希望能戰勝病魔,但心裡明白勝算很低,背水一戰,而且沒有武器了。
雖然不是信徒,但憑著覺察,知道自己現在必須進入一種戰士的心境:沒有多餘的情緒,沒有藉口,只有一種冰冷的決心,只有行動。
這時候還能有什麼行動?可能要看究竟還有多少時間而定。如果還有幾個月,可能會先盡力寫下一些想說的東西。
但如果不想這樣坐著赴死,那有什麼好方法,可以在行動中赴死?什麼狀況下可以捨生取義?
日常生活中,最常出現的冤死意外,大概就是車禍了。所以,也許可以找一個常發生車禍的地點,在那裡守株待兔,看看能不能在關鍵一刻跳出來,拯救某個輪下冤魂?
但這樣的機會不多,而且可能很痛!應該還是能夠自己控制比較好,為了某個理念去壯烈犧牲吧。
例如,找出一個你覺得可以跟你一起離開世界的人,因為這樣也許對世界會比較好。
很多政治人物符合這樣的條件。他們資質低劣又充滿野心,不僅傷害自己,也連累社會,連累國家,甚至連累全世界。
宗教人物也常有這樣的敗類,但目前東方國家似乎比較少,中東比較多。
跟這樣的人同歸於盡,應該是非常痛快的走法!當然,這是要非常確定沒有靈魂時,才會去幹的事情,不然就可能成為這場豪賭的最大輸家了。
***
2015年4月
參加了友人的出家儀式觀禮。儀式必然有一些形式上的大作文章,短短幾個字的唱誦拉得很長,住持女尼似乎已經滾瓜爛熟,了無新意的開示,卻透露出是她鼓勵這位朋友出家的。我感覺有點遺憾。這位朋友算是受到了寺廟的照顧,所以一旦住持提出這樣的建議,她大概很容易就會接受。但是,如果住持不提,她會自願出家嗎?
看著朋友剃了髮,領了僧衣與缽,我想:在離開人世之前,能夠有機會這樣極端的改變外貌,改掉名字,改變生活,應該都是好的。
雖然現在變成了「師父」,換成了別人,免不了一些裝模作樣,但她應該能夠免俗,因為最終極的改變已經開始了。
不管是不是自願,這個改變必然會是最自願的;
不管會不會裝模作樣,這個改變必然會瓦解所有的模樣;
所以,一切都是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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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10月
這位朋友已在10月初過世。7月時去醫院看了她,當時情況已經不好,體重急遽下降,並開始有腹水,但精神還好,住院後舒緩許多,準備再次開刀清除一些腫瘤。去看她的一群人,幾乎都是談彼此的事情,或說些打氣的話,沒人敢問她如何安排後事。
8月時,有朋友打電話到她的寺廟詢問開刀後的情況,但已經無法直接聯絡到她。廟中資深的出家人似乎不願意讓她再接觸外界。也許是為了保護她,也許是為了維持出家人的尊嚴。我們似乎也沒有人真的想要突破這種隔閡,去見她的最後一面。
她過世兩週後,我們才得知消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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